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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鄉村兒童需要詩歌嗎?詩歌到底能改變什么?
“是光詩歌”正在回答這個問題,已經五年并還在繼續:寫詩的孩子臉上第一次煥發出光彩;老師和孩子更加彼此信任;在外打工的母親開始關心女兒的情緒……
這個國內首家鄉村詩歌教育機構,已經服務了云南、貴州等24個省份的1200多所中小學,11萬孩子上了人生第一堂詩歌課。
詩歌課在農村孩子的童年里播下一顆種子:關于熱愛生活,關于自我表達,關于健康的親密關系。這些事的重要性并不亞于讀上一所大學。
種子已經萌芽,改變正在發生。“詩歌課不是要培養詩人,而是試圖提升兒童的心理質量。詩歌不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但能改變一個人。”“是光詩歌”創始人康瑜說。
教聾啞少年的第一首詩
第一個改變的故事,發生在一位愛寫網文的鄉村教師和他的聾啞學生之間。
在山西運城一所普通小學里,13歲的張吉光(化名)天生聾啞,也不會手語,只能咿咿呀呀。
直到今年10月,他在課堂上寫下第一首詩。
沒人能看懂他寫下的的六首詩。字體歪扭,字跟字、行與行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像獨屬另一個世界的密碼,怪異又蓬勃。但他的語文老師原振東非常喜歡,“多可愛啊。重點不是字,而是他有表達的沖動。有了沖動就有了希望。”詩歌讓張吉光爆發出了壓抑多年的表達欲,“他眼里的世界,原本就跟咱們不一樣。”
圖說:吉光的作品左右滑動查看更多
吉光的快樂來源于被看見。男孩不愛笑,原振東每次走過他身邊會摸摸頭,他就嘴角上揚。男孩寫詩,原振東會在旁邊寫“加油”。
張吉光有很深的學習欲望,但他看到同學們寫作文卻不懂其義,只好照貓畫虎。上地理課,原振東找出中國地圖,指指黃河、北京,再指指他、同桌和自己,意思是,“我們都是中國人。”吉光似乎懂了,上課就一直看地圖。
“這就是我們,只能發出一些微弱的光。我們一起等太陽吧。”45歲的鄉村教師原振東站在學校四樓教室的窗邊,看著遠處發著清透白光的殘月說。
從中師畢業后,他在山西運城的一所小學教了20年書。他一直熱愛文學,偶爾會寫些網文,在網絡文學的世界里抒發理想。
他的教學理念是“立德立言,無問西東”,“個性比金子更重要”。現實世界困難很多,比如教學壓力,每個老師平均下來兩天上八節課,孩子厭學,很難談素質教育。長期講課使得他喉炎嚴重,一到秋冬就不停咳嗽。
“是光”讓他的理想有了新的出口。兩年前,他聽到“是光”四季詩歌創始人康瑜的演講,被一句“我們不是為了培養詩人”所打動。這種 “無預期不功利”的氣質讓他產生了強烈共鳴。從2019年開始,他給自己班的孩子們上起了詩歌課。按照“是光”的規范,每月一節課是基本要求,但原振東和孩子們太喜歡這樣的詩歌課了,他們每周都會上,甚至一周兩次。
外界有時會把“是光”誤解成城市志愿者去鄉村的支教組織。但實際上教“是光”詩歌課的一線工作者都是當地鄉村教師。創始人康瑜最初在兩種模式之間猶豫:志愿者數量多,容易復制和擴展;鄉村教師模式的話,課程設計是個難點。但是,鄉村教師是當地的力量,是能長久陪伴孩子的人。她選擇了后者。
是光詩歌希望課程好玩。學生群體主要是三年級到八年級,在自然環境中學會感知和表達。原振東帶著學生們在教室窗邊看日出;在走廊里遙看濃霧,看見“樹木像小島一樣”;他們在操場上聽著鳥鳴撿拾落葉,或者長久盯著天空,回答“云的腳印是什么,風的腳印是什么?”
原振東和孩子們在窗邊觀賞日出
“很多孩子存在一定的心理問題,其中一個原因是爸媽不在身邊的家庭比例越來越高。”原振東說,很多位他的學生見著老師都躲著走。但到了詩歌課,他們會表現出對老師和同學強烈的信任感。
同學們的變化讓他感到驚訝,“太盡興了,自信了很多”。有同學原本只愿意坐在教室后排,現在開始往前坐了。一個單親家庭出身的女孩,以前不愛說話,現在大聲強調一定要把自己的詩歌給其他同學傳閱。還有個孩子喜歡上詩歌后,平時遠遠地就會跑過來抱住他。
詩歌帶來了新的生態環境,孩子豐沛的想象力也激發原振東自己的創作欲。有孩子寫,“月亮有兩個,一個胖的一個瘦的。”詩歌提高了孩子對語文的興趣度,原老師所在班級整體成績從倒數第一升到了全校第二。
他還在小孩身上學習堅韌。“悲傷很多,我要把悲傷吃下去。” “我希望我是不完美的,因為有裂縫的地方,光才會照進來。”
左右滑動查看更多
孩子們的作品左右滑動查看更多
“天以百兇成一詞人。”康瑜想起王國維的話。童詩迸發出的生命質感之所以豐沛,是來自感受力和不得不說的痛苦。中國“詩言志”傳統在他們身上復活。
變化不只是發生在原振東和他的學生身上。據“是光”統計的2020年-2021學年學生評估結果顯示,詩歌課帶來的五個重要指標:陪伴感、感受力、想象力、表達力、自信心和人際關系都得到了顯著提升。從老師的角度來看,變化最大的三個方面分別是學生本身、師生關系、教師本人對學生心理/情感的關注度,師生關系改變的關鍵在于學生因為詩歌發生了改變,如詩歌課上更積極、更愛表達。
老師通過詩歌聆聽到孩子的內心世界,孩子們也更信任老師了。“陪伴感強了很多,沒想到生態改變如此巨大。”
原振東和學生們在一起
“女兒,你過得開不開心?”
王春天(化名)面色拘謹,遲疑了一會,打通視頻電話。隔著屏幕,她給遠在廣州打工的母親念出自己的第一首詩。“小鳥是大鳥的孩子 白云是藍天的孩子 路燈是黑夜的孩子 母親去廣東的時候 我把我的鞋子放在母親鞋子的旁邊 因為我是母親的孩子。”
兩邊沉默了一會。母親低頭抹淚說:“女兒,真的對不起”。春天目光晶瑩,忍著沒哭。
一年多過去了,現實表層肌理沒變,媽媽還是忙于在廣東打工,一年回不了幾次家。但春天開始每周給母親寫詩,媽媽在電話那頭的提問也從“你的成績好不好”變成了“你今天開不開心”,春天比以前開心了。
“我們看似在做一件感性的事,其實很理性。”康瑜說話緩慢,邏輯清晰。她很少用語氣詞,平穩如流水,同時有溫柔的堅定感。
2017年7月,康瑜和聯合創始人張田田成立了“是光詩歌”教育公益組織。
他們把“會寫詩的孩子不砸玻璃”確定為自己的口號,這句話源自漭水初級中學校長于春云的一個故事。開展詩歌課第二年,于春云校長指著學校二樓一排完整的玻璃說,去年這里都被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們打碎了,現在好了,詩歌成了他們新的發泄渠道。孩子們沒那么愛逃學了,違紀情況大幅減少。
班里設有詩歌閱讀欄,同學們正在瀏覽
外界對詩歌課最常見的質疑是“詩歌對高考無用”。康瑜也坦承自己沒有辦法幫到孩子們上大學。她關注的是鄉村孩子的心理健康問題,“情感表達渠道,心靈關注,孩子們缺這個”。
2015年,就讀于人民大學經濟學院的康瑜放棄保研,去云南保山支教。本想讓孩子們上大學而后改變命運,但被現實“打敗了”:學生厭學情緒嚴重,元旦那天她給學生帶了一大箱禮物,本希望鼓勵孩子們答對問題贏得禮物,結果被學生們哄搶一空。
康瑜在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的作品中找到答案:當人沒有辦法通過努力得到表揚,為了獲得關注,不惜以被批評為代價。這一群會半夜起來偷摩托車、頻繁早戀的孩子,正是為了尋求外界關注,得到他者的凝視。
在云南,她看到家長們用盡力氣在外打工掙錢,既缺乏關注孩子的心力,也缺乏關注孩子的能力。“你看哪個孩子上課開始走神,肯定是家里出事了。”康瑜說,“孩子們需要護心。”
康瑜嘗試了很多種解法:社團、繪畫、歌手大賽、心思盒……效果都不突出。直到一次上課時,屋外下起了雨,孩子們的注意力被雨聲所吸引,紛紛望向窗外。康瑜發現后說:“我們一起看看這些雨,聽聽雨聲吧。寫一寫你們的感受,或者寫一首小詩!”“我們就寫點東西,任何都行!”
“我是個自私的孩子,我希望雨后的太陽只照射在我一個人身上……我是個自私的孩子,我希望媽媽的愛只屬于我一個人。”一個小姑娘寫。
詩歌接近這個復雜題面的最優解。孩子們太多情緒需要紓解,詩歌不像語文作文那么長,靈活自由,正是一個很好的表達手段。
支教結束后,她準備出國讀書,有天收到了一封信,里面附上一個孩子新寫的詩:“康老師,我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像我一樣,在詩歌里找到自己。”
她終于還是決定放棄出國,成立了“是光”。康瑜把詩歌課取名為“四季詩歌”,就是希望這些詩能夠在人生的時時刻刻陪伴著孩子們。
“這群考不出去的孩子是什么樣子,小鎮未來就是什么樣子”
詩歌還能教一個男孩愛上一株蘭花。
云南漭水中學有一個愛打架的刺頭男孩。母親生下他之后就離開了,他從沒見過自己的媽媽。
突然有一天,一個女人跑到學校門口,說是他媽媽。男孩有點害怕,找到語文課的張老師。張老師陪著他,見了媽媽第一面。
“他信任我,才會讓我陪他。”張老師說。男孩成績不好,常跟老師對著干。直到一節詩歌課,張老師讓同學們描述愛的形狀和顏色。男孩寫,“桂花開開落落十幾年了,爸爸只帶回過不同的孃孃。”這是他第一次表達柔軟,雖然他似乎有點討厭桂花,以及消失的母親。
張老師讓男孩做班里花匠,負責給一盆蘭花澆水、曬太陽。
一次男孩又要去打群架了,突然看到蘭花一截根露了出來,男孩讓伙伴們先去,他找土把花根埋上了。等他把土夯實了,群架也打完了,教務處齊刷刷地站了一排人。男孩得意地跟張老師講這事,“你知道我什么沒去教務處嗎?”
雖然成績沒提上來,他很少打架了。他繼續寫詩,“我像媽媽一樣照顧著它,我不是在種花,是在種太陽。”
孩子正在聚精會神觀賞日出,收集創作靈感
男孩以前沒有母親的概念,現在他把自己當成花的媽媽。“說明他柔軟了,也在一定程度上和解了。”康瑜最近剛聽到這個故事,在筆記本上寫下感觸。
這不是窮孩子變成詩人的勵志故事。但詩歌課能讓孩子內心柔軟下來,“多年后他可能還會回想起這盆花和為它寫的詩”。
這些心靈的成長正是康瑜和“是光”的初衷所在。她說,小時候奶奶教她“生而為人,不是豬馬牛羊,我們不僅要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也有責任讓別人的日子過好”。也正因此,盡管如今她的大學同學們在大城市里拿高薪,她也真不覺得自己有所犧牲,因為自己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使命。”
做公益組織,康瑜忙于搭建團隊、籌集資金。有時每周跑三四個城市,每天睡眠不足6個小時,沒有假期。但她還是很容易感到滿足,去年她擁有了一只小狗,每到晚上十點,小狗就會爬到她身上,她把一本厚厚的書靠在小狗身上,聽著小狗的呼嚕聲看書,非常快樂。
四年來,康瑜在一個小本寫下自己的感恩名單,記下一直支持“是光”的陌生人和朋友,迄今已有兩百多個名字。本子上其中一個名字就是于春云校長,除了提供“是光”的口號,他還說了一句康瑜記憶至今的話:“這群考不出去、留在山里的孩子是什么樣子,未來這座小鎮就是什么樣子。”
康瑜當年支教時班里的孩子們已經長大了,不少后排的男孩子沒考上大學。偶爾他們中的幾個人會打電話給康瑜,有的說找到女朋友了,有的說跟人吵架了。
這些孩子們現在有的在送快遞,有的在大城市的火鍋店跑堂,還有的在做“是光”志愿者,對接的剛好就是自己的母校,把光傳遞下去。
年底了,康瑜忙于四處籌款和推廣。她希望外界更加準確地認識“是光”,“不要過分浪漫化詩歌,我們其實在幫助解決問題”。還有一點很重要:詩歌課程和全年的培訓都是免費的,希望有更多的鄉村教師參與進來。透過詩歌,走進這些孩子的內心。
正在上詩歌課的同學們
這幾年她嘗試跟更多的公益平臺合作。今年雙12,淘寶和阿里公益將發起網友辯論互動答題,發動網友為12個公益項目投票、獻愛心。同時平臺也會根據網友的投票每次配捐0.05元。這些項目涵蓋醫療救助、教育助學、自然保護、救災濟困等多個方面。
其中有一個辯論題目是“當代鄉村兒童需要詩歌嗎?”目前已經有近20萬位網友投票,94%的網友認為需要。
對這個問題,康瑜的回答是:這就像城市里的人常常買花回家,你說花有用嗎?在她看來,人學會愛和表達愛,學會熱愛生活,感知世界,未來長大能時刻感受到幸福感。這才是教育的要義。
(注:所有受訪孩子均用的化名)
文:鐘一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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