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寬容的社會,不該瞧不起進廠的人

Advertisements

這是記錄普通人職場生活的第二十二篇

阿耀剛剛過去自己的本命年,迎來了新的一年。阿耀形容這個本命年自己非常“倒霉”,在這新的一年里,阿耀對金錢、愛情都看得更淡。

在阿耀看來,這依然是一個信奉弱肉強食,強者生存的世界。“他們都是社會達爾文主義者,對一個人的尊重與否,只取決于別人的收入高低。”阿耀說。

以下是阿耀的自述:

我雖然是一個進廠的打工仔,被人們叫著“叼毛”,但我可以說,我跟那些進廠的大部分人至少是不一樣的,我喜歡關注一些比較宏大的東西,愛看人文類的訪談和書籍,自詡一個進廠的文藝青年。

不過我們這代90后,文藝青年已經不似80年代那般多了,這是一個“唯物論”的時代,一切都在向錢看,尤其是年輕人。

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是悲涼的,以后可能也是這樣。就像所謂的文藝青年在今天被大眾主流所唾棄一樣,我覺得自己也被這個社會所唾棄了。

不光是我自己,也是我所代表的那么一個群體:一群沒有什么文化的年輕人,一群在工廠流水線里的年輕人。

某種意義上,他們都是時代的棄兒,也包括我自己。

我初中畢業就出來闖蕩社會了,那時我才16歲,洗車工、服務員、洗碗工,我幾乎都干過了,那時候整個人都是迷茫的,什么也不會,也不知道自己會什么,應該干什么。

后來滿了十八歲,就去進廠了,而這一進,就是六年。

六年,我從當初瞧不起那些年齡大的進廠員工,到今天,我自己也變成了當初我瞧不上的人。

想當然的,大家一提到一個二十五歲的人還在進廠,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詞匯可能就是:混吃等死。接著,可能還會有不學無術、沒救了、成為社會的蛀蟲等說法。

在我剛剛進廠的時候,也是十幾歲的年齡,一樣的意氣風發,也會看不起那些大我七八歲的員工,我心里會想:你們都這個年紀了,還在這里進廠,拿著和我一樣多的工資,你們圖什么呢?你們好意思嗎?

但現在,等我也到了二十四五的年紀,我終于能夠理解他們的處境了,或者說,他們的無奈了。

不去進廠,又能夠干什么呢?

有很多人在網上罵我們不爭氣,不去學技術、不去考文憑,整天待在廠里混吃等死,可我想說的是,這一切我都嘗試過,我也曾經去面試過正兒八經的公司,可當我被面試官陰陽怪氣地問我:為什么年齡都這么大了,還一直進廠的時候,我那一刻,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

用今年流行的話來說,我們也是用自己的勞動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沒有躺平、沒有放棄自己,憑什么瞧不起我們?我們怎么就是蛀蟲了?怎么就混吃等死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找過正兒八經的公司上班,也沒有再去參加過面試。

也許我是自卑的,也許我真的抹不下我那脆弱的面子和尊嚴。可一個人若是活著,不就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面子和尊嚴嗎?

我們沒技術、沒學歷,如果連面子和尊嚴也沒了,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我們不去偷、不去搶、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憑什么要被網上的人說我們混吃等死不學無術呢?

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想不到我除了進廠,我還能夠做什么;又或者,我早已經失去了離開舒適圈的勇氣。

正如羅翔老師所說的那樣,勇敢,是所有人類美德當中最稀缺的。

盡管有很多人不理解年輕人為什么選擇進廠,但我也相信,有很多人沒有我們進廠的人,活得更快樂,哪怕這種快樂是不切實際的。

盡管我們進廠也是996,早出晚歸,還要上夜班,但我們至少沒有工作上的壓力,每天在流水線上工作,初期可能比較枯燥,但你一旦習慣了流水線上的生活,你就會覺得,每天擰擰螺絲還是挺快樂的,時間也過得很快。

我們會和工位旁邊的人聊天,話題要么是女人、要么是男人,亦或者是一些奇聞趣事,這里有來自天南海北的人,說話又好聽,個個都是人才。

如果遇到了一個美女,還能夠開著不葷不素的玩笑話,那時間就過得更快了。

如果遇到了放假,一個寢室的,或者一條生產線上的,總會約出去吃個飯、喝個酒、唱個歌,生活是愜意的,周圍的同事都是一個階層一個圈子的,沒有世俗的金錢煩惱和家庭壓力。

進廠,也是一種選擇。就如一些人選擇考公、一些人選擇讀研究生一樣,都是選擇,沒有更好的說法,都是根據當下環境做出的最適合自己的選擇而已。

但在金錢至上的今天,一切的衡量標準都變成了收入的高低。進廠這種收入低、沒自由的工作,無疑讓許多人對此嗤之以鼻。

最可怕的不是那些中老年人的“看不起”,而是那些所謂還在讀大學、大專的年輕一代的“看不起”。

我談了一個女朋友,一個還在讀書的女朋友。她人很好,足夠成熟、足夠體諒、對我也足夠好,可在年底,我還是跟她分手了。

分手的理由有很多,例如我不想她跟著我吃苦,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以及我買不起房等等。

但在這之中,還有一個理由是最讓頭疼的,那就是我隱隱約約覺得她對我在進廠上班這件事,有著些許的“看不上”。

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去她學習接她,她總會遲到十幾分鐘才會到;一旦有人在場,不管是我的朋友,還是她的朋友,她的表現都會非常的“端”。

她會端著,不怎么會說話,就是吃飯、或者玩手機。一旦跟我回了家,她會恢復如常。坐地鐵、坐公交都是這樣。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會這樣跟我介紹她的朋友,說我在某某學校讀書,而不愿意說我在進廠,說我在廠里上班。

我知道現在的學生都挺愛面子的,可我也是人,我也愛面子。一個進廠的人,也會有面子和尊嚴。

于是,我跟她分手了。

她哭得很傷心,那段時間里廋了幾斤,她告訴我,她愿意跟著我一起吃苦,也愿意照顧到我的經濟狀況,不生孩子,甚至能夠接受租房住,不買房子。

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她繼續跟著我吃苦,我也不愿意她繼續愛著她的面子,我更不愿意,她跟了我這樣一個人。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我跟同事走在路上,路過一個小區,同事指著這個小區說,我大姨家就住在這里,那時候這里的房子四千多一平米,現在翻了三倍。

我面無表情地回答他:買房子這件事,我想都不敢想了。

一個寬容的社會,不該瞧不起進廠的人;一個好的時代,不該有買不起房子的人。

而我和我背后這樣的一個群體,雖然他們都在上班、都在努力地掙錢,可某種意義上,時代已經把我們這樣的人拋棄了,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說。

我去年沒有回家過年,今年大概率也不會回家過年。我失去了前途、失去了愛情、不敢去想那虛無縹緲的未來。

但我依然有面子,依然有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end.

大家都在玩的社團☞情感驿站☜加入社團和大家一起交流

Advertise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