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夜話 / 楊建超

父子夜話

楊建超

“運吶，走到哪了？”

“爸，已經下高速了，十分鐘就到家。但是，爸，我今晚不回家吃飯，有朋友聚會。”

掛斷電話，楊好運瞅了一眼手表，“19：15，還不算太晚，但愿那幫家伙少罰幾杯就好了。”

22：35，楊好運借著路燈幽微的光，顫顫巍巍拿出鑰匙，在試圖多次后打開了房門。進門，關門，換鞋。在悄悄走過父母房門后，楊好運又折了回來，輕輕敲了兩下門，“爸、媽，我回來了。”話音剛落，房間里燈光亮起，父親披衣走出房門，徑直走到餐桌前坐下，并指著餐桌上的水杯說：“這是你媽給你倒的水，喝酒要多喝水。”感覺父親有話要說，楊好運便在旁邊坐下，并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看了一眼正在喝水的兒子，父親遲疑了一下，有點猶豫地說：“你媽俺倆都覺著，出去和朋友吃飯可以，但有的人是不能沾的，有的飯也是不能吃的。”

正在喝水的楊好運抬眼看了一下父親，有些急躁的把杯子頓在餐桌上，“爸，你和我媽是電視劇看多了吧？你們以為出去吃飯就是吃請？你們以為恁兒子官可大？”

楊好運摘下眼鏡，把頭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長出了一口氣，然后猛的坐起身，激動的說：“恁倆光知道瞎想，你們不知道我這幾年有多背？現在誰會看起我呀？誰會請我吃飯找我辦事啊？我都窩囊死了！”

猛的起身，轉身，端杯走到廚房，續上水，楊好運重新坐回椅子，降低了一點語調說：“俺媽恁倆放心吧，我現在就是想腐敗也沒有機會。”

“運吶，是這。”父親停頓了一下，“咱家世代農民，我們不能在工作上給你什么幫助。作為咱村第一個大學生，你一直是恁媽俺倆的驕傲。上班后你一直受領導重用，不斷提拔，現在又調到省城工作，恁媽俺倆回老家，別人都夸我們有個好兒子，我們可高興、可自豪了！”說話間，父親混黃的雙眼泛起了光芒，腰挺直了，臉上也發著紅光。

“還說這干啥？都是老黃歷了！”楊好運有一些不耐煩。

父親把椅子往兒子身邊挪了挪，“我們知道你最近不高興，看你每次從省城回來都出去喝酒，我們一是擔心你身體，酒喝多了不好；二是擔心你結交一些不該結交的人，吃一些不該吃的飯，喝一些不該喝的酒，長期下去會犯錯誤的！”

“都是老朋友敘舊，沒人找我辦事，我也給人家辦不了事！你們放心吧，我以后少喝點。”楊好運語氣緩和了一些。

“咱們莊稼人都好強，不愿意落到別人后邊，誰勤快，誰家的地里沒有草，誰家的莊稼長的好，誰最光榮。你上班這么多年也一直好強，工作上沒少吃苦，恁媽俺倆都知道。”父親又看了楊好運一眼，“我覺著吧，該干的活干好，領導安排的工作做好，這就不丟人。當不了大領導不丟人，大領導畢竟是少數，全國十幾億人，絕大多數不都是普通人嘛！該說不會說，該寫不會寫，該干不會干，弄啥啥不成，那才丟人呢！”

“咳、咳”楊好運咳嗽了兩聲，若有所思的轉了一下眼睛，又輕輕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一直不容易，我們都知道。我覺得吧，當上大官不算光榮，能夠干好的大官才是真光榮。今天我看新聞，又抓了一個副廳級。副廳級很光榮吧？可這被抓起來了還光榮個屁呀，把祖宗八輩子的臉都丟光了！”父親瞅了一眼低頭不語的楊好運，繼續說：“我有一句話早都想給你說了，你工作上不要有壓力，能升咱就好好干，不能升咱就干好自己的工作。就你現在這樣，平平安安干到退休，不犯錯誤，不犯國法，你就永遠都是恁媽俺倆的驕傲！”說到最后，父親擦了一下眼角，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楊好運猛的站起身，頭也沒回，輕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爸，你也睡吧。”快步向自己房間走去。因為站的猛，走的快，眼角溢出的一滴淚順著臉頰飛到了腦后，就像成蝶飛翔的蛹，撲棱了一下，便消散在空氣中。

屋外，清冷的秋雨趁著夜色在芭蕉葉上形成了滴滴噠噠空靈清脆的旋律，好似佛語禪音，在空氣中營造出了心曠神怡、出塵無憂的意境。

床上，楊好運已經發出了細微的鼾聲，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吧，額上深深的川字紋竟然舒展不見，仿若又是那個滿臉陽光的風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