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克福頭盔《衛星》：枯寂是為了感受豐饒

抽象世界一定是冷峻的嗎？電子樂隊法蘭克福頭盔總是制造機械、緊逼的聲音，可人為什么會向往荒蕪，背離豐饒？

身處枯山水庭院時，也會產生相同的疑問。龍安寺石庭的三、五、七塊石組，銀閣寺白砂上一座富士山，大仙院的崇山疊嶂，西芳寺的苔蘚荒原，如果理想世界是林木森森的池泉庭院，為什么還會出現枯山水？后來發現，耗費巨大的心力與人力劃出的枯寂，原來是一座舞臺。庭院外的參天樹木，天光云蹤，觀看者的當下心境都投影在這座舞臺上，因為它的潔凈而格外清晰。在紛亂的世界里清理出這樣一塊看起來欠缺人情味的土地，能助人排除雜念，屏息凝神。

龍安寺石庭里，據說以不舒服的姿勢蹲在方丈室特定的位置才能看到第15塊石頭（其它角度始終只能看見14塊）。三、五、七在日本文化里的特殊含義（日本兒童祈愿健康成長的“七五三節”），奇數所具有的神秘力量，這些也都不重要。連枯山水本身也不重要。精心雕琢，只是為了讓人忘掉眼前。這種矛盾，也是聽電子樂時常有的感受——枯寂是為了最大程度地感受豐饒。

法蘭克福頭盔為新單曲《衛星》拍了一支MV。片中衛星脫軌后進入異度空間，依靠引力運轉的女孩（衛星）成為引力本身的故事，讓我產生以上關于枯山水的念頭。

女孩登場時身處空洞的爛尾樓群。她進入隧道，聽到水滴聲，看見漩渦里的水變成金屬液體。電子樂是奔涌不息的潛意識體現，水滴聲象征當下的現實。女孩走出隧道，盡頭是一座廢棄的采石場，礦坑底部積了一潭碧水。陰天或是濾鏡讓水失去顏色，吸入山體的灰和濃云的白之后呈現出冰的質感。冰沒有顏色，只有超越現實的冷感。同樣，熔化的金屬也越過現實的邊界，以液體的形式在空中飄浮。

脫離日常的女孩在湖邊跳舞。有種說法，喝醉的人跳舞都不會太難看，她散漫自由的舞姿表達的正是這個意思。暫時的逾矩能給身體松綁，穿越潛意識的河流后，誰知道會發生什么。違背物理規律的景象可能只是發生在腦中，片尾工廠、爛尾樓、隧道、錄音棚的墻上圓形光洞的奇跡，是否只是一種充滿向往的比喻？

這支MV在音樂、視覺和精神上的干凈與警覺，切削去所有枝丫只剩骨架的面貌，真像一方枯山水庭院。前半段嗡鳴的節奏敲擊前額，令人煩躁難耐。穿越隧道后天真童稚的旋律響起，雖然世界仍舊只有灰、黑、白三色，卻仿佛被灌入生機。只要專注，長時間觀看石庭總會有視野陡然開闊的一刻。面前永恒不動的石頭因為風吹過樹葉，云的移動，光線的變化而在瞬間產生萬千變化。

對法蘭克福頭盔這樣有哲學背景（或者說有思考精神）的樂隊來說，從繁忙的精神生活中提煉出音符只是第一步。他們還需要把聲波以影像的形式還原成一個豐沛的世界，才算創作的初步完成。就像枯山水，僅僅緊盯那片白、灰和黑是不夠的。你必須像影片中的衛星一樣，經過長時間近乎儀式化的機械運動，才能走進隧道，聽見水滴聲，遁入超然空間。實際上空間仍是先前的那一個。女孩變成引力，也有引力的規則要遵守。只不過是洞開了一扇窗，讓光線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