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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在圣誕節花市(亞男/圖)
一年四季如果按照一整天來算,秋天當是一天中的黃昏,2020年我在瑞典度過了金秋,只要天氣允許,每天仍然堅持在湖邊繞行。繞行時,明知一天中當是中午的夏天,茂盛的綠色早已逝去,眼前的風景是落日余暉——即將進入秋天的尾聲:樹葉已經由金黃和紅褐色開始轉為暗銅色;陽光下,葉子隨風飄落下來像金色的雪片在空中輕柔飛舞;樹冠上沒有落下的稀稀落落的黃葉在晚霞中閃爍著金光在顫抖;堆積起來厚厚的落葉在腳下,踩上去,悅耳的音樂在伴奏著颯颯作響,在眼前一片燦爛的金秋中,我憶想起年少時在北京,西山滿山遍野的紅葉伴隨著嘹亮的嘻笑聲;也懷念起每年秋天,伴著母親在紐約附近,到處追賞紅葉的情景,每次還帶著可口的茶葉蛋、醬牛肉、醉雞翅、鹵素雞……以往只喜歡現場觀賞,絕不會在視頻上觀看任何演出的我,最近這段日子也打破陳規,每天在屏幕前津津有味地欣賞舞臺實況轉播視頻,以療慰我對表演藝術的饑渴。
前一陣看柴科夫斯基譜的三幕歌劇《尤金·澳涅金》(Eugene Onegin),是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演出視頻,一開場就被舞臺上俄國鄉村莊園中鋪天蓋地的紅葉吸引住了,不管是一開始的農民之舞、還是后來表現女主角頓時間的情緒崩潰,一直到林間小溪畔的清晨決斗,都利用了秋葉作為場景或道具來表達宣泄情緒。哎——這不是跟我在屋外看到的金秋在唱和嘛!總而言之,疫情期間我必須學會自得其樂,在視頻中觀賞演出,雖不能夠跟在現場觀賞的感染力同日而語,但也是聊勝于無罷,學著將孤獨面對的日子,賞心悅目地“熬”過去,也是一個不易修的人生課題。
一轉眼,北歐就進入一天中漫漫的長夜——冬天,到目前為止,瑞典今年不算冷,是個暖冬,沒有下過一場能夠積起來的白雪,這個冬天特別灰暗,不是霧茫茫就是雨蒙蒙,已經一個月了沒有見過藍天更不要提陽光了,因為新冠疫情的迅猛反撲,讓我感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像是在鉆無底洞。湖邊的鳥兒大多數都已散去,小徑上濕嘰嘰泥濘不堪,踩上去滑溜溜的很不舒服,老了更怕滑倒,于是需要另辟新徑,呼吸新鮮空氣,也好讓兩條腿活動一下,學著在四周轉著彎溜達。
不久前的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遛彎去了附近社區的教堂,教堂大門口鐘樓的燈點燃了,燈火通明,隨著悅耳的音樂和歌聲,拾級而上,兩側的燭臺上火光紅通通,向里看也是吊燈和燭光相互輝映著,有股明亮而暖洋洋的氣氛,我從來沒有進去過這所教堂,但身不由己地向里邁進去。
啊——我是唯一的一個來教堂做禮拜的人,太意想不到了,慌忙找就近的凳子坐下。環顧四周兩排高懸由天花板落下的長吊燈,十六盞壁燈用蠟燭圍繞著,牧師講臺前圍繞著點燃的蠟燭,一位披著一頭金發的年輕女高音獨唱者,披著斗篷站立在左前方一角,似乎面對著滿屋的聽眾在昂首高歌,在她身旁彈音樂伴奏的中年女琴師,優雅地坐在那里,眼睛聚焦在鍵盤上,她們旁若無人,完全沉浸在宗教音樂中,事實上在我到達之前,她們是全力以赴地在空無一人的教堂中進行演出。以我的經驗,表演藝術是臺上的演出者和臺下觀眾相輔相成建立的,如果缺一:在沒有觀眾的情況下,演出者沒有必要表演……我當時著實被這個場景和氛圍震撼、被感動著,冷不防一位白發女士在我面前出現,微笑著遞給我一張當天教堂禮拜程序單,手中還拿了瓶消毒液,我把手伸出來接噴出的消毒液。定下神來,我漸漸不由自主地沉浸到贊美詩的音樂中和溫馨光影的籠罩中,一種安詳、美和升華的感受油然而生,馬上意識到我出其不意闖入的所在地,不是一般性演出場所而是教堂,演唱和演奏者不是在“演出”而是在履行神職,與牧師相同——在用另外的形式宣道、傳福音!
將近二十分鐘后音樂停止,陸陸續續進來了四位參加禮拜的人,牧師穿著白袍此時也出現了,等人們消毒了手之后,邀大家坐下。聽到教堂塔樓的鐘聲,我看了表正十一點,意識到布道馬上就要開始了,起身向牧師歉意地表示:因不諳瑞典語而退席,非常感謝剛才美好的經驗和時光。
北歐人有一種性格特點:頑強的韌性、行事低調、喜怒哀樂不行于色、倔強但冷靜、崇尚簡樸、擁抱大自然。要知道,諾貝爾獎的權威性成為全世界最為矚目和尊重的獎項,更成為瑞典人最引以為榮的驕傲。這次因為全世界困在疫情之中,諾貝爾委員會很早就宣布了取消諾貝爾頒獎典禮和相關的所有活動。但我猜想一定會有其他的設想和方案,不同一般、非同小可的舉措。
自從1901年,在諾貝爾逝世五周年紀念日十二月十日首次頒發諾貝爾獎,至今已經一百二十年了,其中1940至1942年,連續三年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響而取消頒獎活動,而今年是因為前所未有的新冠疫情席卷了全世界,有史以來第一次改變了頒獎儀式和各種慶典活動的形式。
諾貝爾獲獎者沒有在斯德哥爾摩皇家音樂廳領取由瑞典國王的頒獎,而改為得獎人在十二月十日,在本人居住地領取由瑞典政府代表頒發的一份證書、一枚獎牌、一份記有獎金金額的文件,領獎時伴隨著樂聲在現場直播。同時在當天上午,得獎人會享用一頓傳統瑞典式的豐盛早餐,而代替了原來在斯德哥爾摩市政廳舉行的隆重晚宴和舞會。
慶祝諾貝爾獎的音樂會以往每年于十二月八日在皇家音樂廳舉行,今年保留了如期舉行音樂會,然而在無一聽眾的皇家音樂廳中,樂隊對著觀眾席中的一片星光進行現場演奏。我看了視頻和亞男紀錄下的眾多照片,感動,感慨,更多的應當是感傷罷。
2020年皇家音樂廳內的諾貝爾演奏會(亞男/圖)
出乎意料的是在十一月底,欣喜又興奮地看到了醒目的大幅宣傳,標題為:“諾貝爾周點燃斯德哥爾摩——黑暗中的光芒!”(Nobel Week Lights Stockholm——light in the dark!)日期:十二月五日至十二月十三日。
宣傳介紹這個項目的文章前半段這樣寫:
“諾貝爾周點燃斯德哥爾摩”是慶祝今年的諾貝爾獎的一種新途徑。整個城市中安裝的燈光投影裝置作品,許多是得到諾貝爾獎獲得者發明的啟發而創作的。
光影作品通常處于藝術與科學的交匯處。它既有趣,有效又能交流。今年參加的藝術家和燈光設計師正在探索其作品的新思想和新技術。這些裝置作品引發了人們對我們如何體驗城市環境的思考,并使您作為訪客以嶄新的眼光看待斯德哥爾摩。
借助標志性場所和建筑物中的新光影體驗,諾貝爾周希望邀請斯德哥爾摩居民參加今年的諾貝爾周慶典活動。這一年,是各個方面都被困難纏繞危困的艱辛的一年,這將是一種文化體驗,您可以參加此項戶外活動,與他人保持安全距離。身歷其境地體驗到:黑暗中給予的光芒是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刻。
我好奇心重,密切地身臨其境地關注了“諾貝爾周點燃斯德哥爾摩”活動。無法一一介紹十二處地標場景,這里挑四處地標簡介一下:
古斯塔夫·瓦薩教堂:諾貝爾一生最偉大的發明是硝化甘油炸藥和飛行炮彈。這兩樣東西本身是中性的,它既可以用于防衛又可以用于侵略。諾貝爾一生致力于為人類造福,致力于社會的文明進步,他的精神吸引著沉思和反思。作品被投射在教堂正門外的一塊大玻璃屏幕上,無聲并以慢動作顯示出強大的炸藥爆炸時的光芒與威力。
市政廳:歷來是諾貝爾獎盛大的宴會場地。此次是與瑞典航天局和歐洲航天局合作開展的最大的視頻制圖項目之一。這與今年因發現宇宙最奇怪的現象——黑洞——而獲得的物理學獎有著明顯的聯系。
文化中心:整座建筑玻璃窗用燈影顯示:“我從不曾放棄過追求光明”這句話是1957年十二月十日,阿爾及利亞出生的法國作家阿爾伯特·加繆(Albert Camus)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時其中的一句致辭,是他對自己一生奮斗精神的總結。
諾貝爾獎博物館:博物館外圍繞一圈醒目的雙色燈框,與瑞典國旗以及諾貝爾慶典活動中的藍與黃色相結合。潛臺詞是:在這里歡迎所有的訪客,大家都是諾貝爾獎博物館榮譽的貴賓。
從第一次諾貝爾頒獎典禮開始,每次都是十二月十日下午舉行,為紀念諾貝爾1896年十二月十日下午四點三十分逝世,在這一時刻舉行儀式,含有特殊意義的做法一直沿襲至今。今年以“黑暗中的光芒”為主題的慶典也由下午開始,那時天早已墨黑,燈光需要在黑夜降臨時才會達到應有的最佳效果。
斯德哥爾摩市政廳發出的“光芒”(亞男/圖)
無獨有偶的是“諾貝爾周點燃斯德哥爾摩”十二月十三日閉幕,選在那天正好與同一天瑞典傳統露西亞節相連結。在露西亞節以前,瑞典皆是晝短夜長,這天之后,白天會越來越長。露西亞是光明的傳遞者,是古老神話中的人物,她擔負著一項永恒的職責——為瑞典的漫漫長夜帶來光明。露西亞之夜是一年中最長的夜晚,也是個最危險的夜晚,據說鬼神都會跑出來,動物也會開口說話。到了早晨,動物需要進食額外的飼料;人也需要額外進食補充營養。這種額外進食預示著圣誕節的即將來臨,感覺上跟中國民間祭灶日是同樣的道理,祭灶是中國過春節的序曲,年菜在這之后陸續啟動。
贊頌露西亞的歌曲有很多,都是相似的送暗迎亮的主題,寫下孫女愛唱的這首:
夜幕降臨
籠罩庭院和屋宅
在沒有陽光照耀的地方,
四處陰沉暗淡
她走進了我們黑暗的家園,
帶來了點燃的蠟燭,
圣露西亞,圣露西亞!
雖然兩歲半的孫女不能理解歌詞,唱起來還會荒腔走板,但她現在天天聽天天唱,耳熟能詳地唱得一字不差順溜極了。露西亞節的慶祝活動還包括吃姜味餅干和甜味藏紅花小面包(lussekatter),做成形如蜷曲的貓咪,用葡萄干做眼睛。大人會搭配添了香料的熱葡萄酒(glögg),熱香料酒則是紅酒加入香料及肉桂慢火煮,熱后再加伏特加,暖身的飲品。
形式是這樣的:根據傳統,露西亞要“戴著光明”——戴蠟燭環繞的王冠(傳統中用真蠟燭,現在基本上用電池作電源);她的每個侍女穿著白色長袍也要手持蠟燭;星光男孩手持鑲在木棒上的亮晶晶的星星,也穿著白色長袍,戴著錐形高帽;棕仙們舉著小燈籠壓尾。
每年12月13日教堂中的露西亞節(亞男/圖)
記得多年前,黑暗中的清晨我和比雷爾去漢寧托兒所觀禮,隨著孩子們從側門戴著燭光和舉著星火緩緩走進,室內燈光漸漸變暗,而孩子們的歌聲越來越嘹亮時,會產生一種異常感人、溫馨的氣氛。
今年的露西亞節正好是星期天,托兒所不開門,于是我清晨起身,在黑暗中趕到社區的小教堂想看慶祝露西亞節活動,不料吃了個閉門羹。教堂黑黢黢的,門口貼了張紙:
由于瑞典疫情變得嚴峻,教堂的一切活動暫時停止。請上網收看我們所有的活動。網址:*******,謝謝!
我讓漢寧幫我找到瑞典國家電視臺今年錄制的露西亞節特別節目,今年與往年非常不同的是沒有在教堂中錄制,而選擇了在戶外,在冰天雪地的瑞典北部拉普蘭山區攝制。拉普蘭是歐洲最后一片原生態地區,也是歐洲唯一原住民拉普人的故鄉,它是芬蘭北部、瑞典北部和挪威北部地區的統稱,有四分之三處在北極圈內。節目開始的頭一個鏡頭是麋鹿的角,那是最具拉普游牧民族特色的動物,然后鏡頭拉開,猜想大概是用無人機拍攝,看到廣袤的山脈,大片的松林、極地平原、冰川,在冬季全被皚皚的白雪覆蓋,冰清玉潔如世外仙境。
整個一小時露西亞節目的編排,都是圍繞著燭光、無伴奏的童聲、民歌、朗誦、篝火、極夜、午夜的陽光、小木屋透著的燈火、具有民族特色的帳篷、冰河中的倒影、覓食的動物展開,如詩如夢如幻。時間仿佛靜止了,世間的疫情和煩惱都已無影無蹤,人們在大自然中自由地頌唱、呼吸,一團團“白云”(因為酷寒)由頌唱者口中輕輕噴吐出,吞云吐霧般像在釋放心靈!
露西亞節與仲夏節的慶祝活動最能代表瑞典的文化傳統,清晰地反映了過去傳統農業社會的生活氣息:“日永”是仲夏,跟中國夏至相似;“日短”是露西亞節,與中國冬至相近,瑞典的仲夏與露西亞節、有如白晝與長夜、光明與黑暗溫暖與寒冷。
今天,十二月二十一日,是農歷十一月七日,是中國二十四節氣中最重要節氣——冬至,又叫“亞歲”,僅亞于過春節的日子。冬至也就是“數九寒天”,數九個九天就過完了最冷的數九,按照中國的古老傳說:冬至黑夜最長,陰氣最重,離死亡最近。
昨天,媽媽在電話中告訴我已經買好了湯圓,還準備包餃子過傳統冬至節。而我已經約好了兒子,由他開車帶孫女禮雅到近郊集市去看圣誕節花市和那里的燭光和燈飾。
下車前我戴上了口罩,在蒙蒙細雨中我們從灰色邁入了彩虹——花市,眼前一閃亮的同時心中一亮閃,頓時陰氣全消。看著禮雅閃光的眼睛、陽光的笑顏,我堅信陽光將逐漸驅逐黑暗!
2020年12月21日冬至于瑞典
江青、漢寧、禮雅祖孫三代逛圣誕節花市(亞男/圖)
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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